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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七環外的真實人生:在寒風裡等待客人的到來

商業周刊中文美國商標註冊

北京城裡有2200萬人,和澳大利亞國傢人口接近。他們每天需要消耗1000噸土豆、60公斤香菜、200噸洋蔥、3000萬公斤豬肉和1.8萬噸水果。每天凌晨,超市老板、食堂經理、生鮮網站采購商、蔬菜商人會開始為北京人一天的飲食而忙碌。

在北京七環外的“高碑店新發地蔬菜批發市場”(簡稱“高碑店市場”),上萬人的命運同樣與北京緊密相連,但他們正在被放棄、被忘記。

你比五環多兩環

一車山東大蔥運到七環外的高碑店市場,需要一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賣光。在北京,這個時間是三天,甚至更短。

2015年,當山東商人田寧來到河北高碑店新發地蔬菜批發市場的時候,是一場豪賭。在政策文件裡,他和他的生意屬於被疏解的對象。離開瞭北京南四環的新發地,他知道自己不會再有機會回到那裡。而他賭的是北京將進一步限制貨車出入北京,而被稱作“亞洲最大菜市場”的北京新發地將被整體搬遷到高碑店的傳聞一時甚囂塵上。

田寧的命運和北京的“非首都職能”疏解緊密相連。四年過去,北京城裡的動物園批發市場、花鄉批發市場等多個市場或關停或搬遷,八裡莊等多個菜市場也被拆除,但新發地除外。外地的卡車進入北京並沒有如想象中受到限制,高碑店市場裡人煙稀少,鮮有來自北京的客戶。

2017年底動物園批發市場完成轉型疏解

和高碑店市場的冷清截然相反,2018年,北京新發地取得瞭千億元的歷史最好營收記錄。在蕭條中,田寧將自己過去在北京十三年裡打工和做生意存的70萬虧完。

田寧窩在一輛開瞭五六年的車上,守著攤位上近萬斤的大蔥和胡蘿卜,反復念叨自己的生活還不如一個保安,“保安起碼一個月還能賺3000塊。我們賣菜的就是一個乞丐。”

他在2018年夏天回到瞭北京,這個他生活瞭十多年的城市。為瞭謀生,他成為瞭一名美團外賣騎手,站點位於阜成門金融街附近。

他深陷一種巨大的沖突之中。因為這名失意的商人來到的是中國金融資源最集中的地方,是一片代表財富的風水寶地。放下自尊,他每天到公司開早會,聽經理訓話,強調“對客戶好”、“打不還手、罵不還口”的基本原則,然後中午開始送餐。他逐漸適應瞭這種生活,常去的中國銀行、民生銀行等大機構總部,那些客人接到他的快遞,都彬彬有禮地對他道謝。直到有一天,他在一個小區裡送餐,卻遇到瞭一個熟人。

“大老板,怎麼幹起瞭外賣?”熟人這麼跟他打招呼。

他一時愣住瞭,不知該怎麼回答。“減肥。”他感到很不好意思。回傢一細想,他發現減肥這個理由不太成立,於是之後對外解釋統一用的理由是“體驗生活”。

他感到北京的錢很好賺。第一個月收入八千五,比做蔬菜批發的收入高多瞭。但他隻感到很少的尊重,走入高級寫字樓,他會被保安們呼來喝去,有的樓不準外賣員搭乘電梯,就算是二十樓他也隻能爬樓梯。

讓他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因為飯店出餐速度慢導致瞭延遲。他飛奔著把外賣送到後,客戶生氣地對他說:“我看你年齡也不小瞭,也挺不容易的,這回我就饒瞭你。”他點點哈腰,連連道謝,出瞭門又發短信給消費者說謝謝,“如果您投訴的話,我這一天活就白幹瞭。”

他做瞭兩個月送餐員,又回到瞭七環外的高碑店。他發現自己有著無用的虛榮心,無論如何,在這裡他勉強算是個老板,不用受氣。

隻有講到他的胡蘿卜和大蔥時,他會變得眉飛色舞。今年40歲的田寧,從山東一傢酒企下崗之後,在廣東和湖南做過大蒜和胡蘿卜生意,在北京做過順豐和京東快遞員。他將自己的歷程形容為賺瞭點錢就回蔬菜行業。

他把做這個行業比喻為“比賭博還上癮”。因為利潤微薄,批發商們通常依靠價格的暴漲和地區間的價差賺錢。在批發業,“砸行”被稱作降價,“起行”意為漲價,由於批發商進貨量大,每斤價格的微漲也能讓他們獲利頗豐。他津津樂道於2016年,胡蘿卜曾經每斤上漲瞭5毛錢到一塊錢,這讓他從山東、安徽等地發一車貨就賺瞭三四萬。

2016年之後,超市裡菜價的上漲呈持續上漲趨勢。國傢統計局公佈的CPI數據裡,2018年蔬菜價格也同比增長7.1%。然而,供應鏈上的農戶和一級批發商們並沒有嘗到甜頭。“胡蘿卜十年前四毛錢一斤,現在批發價還是四毛錢一斤。”他將價格上漲歸因於北京房租的上漲、包裝箱因為滿足環保需求漲價等原因,“現在能不虧錢的都是做得好的。”田寧這麼說。

在高碑店,田寧的周圍全是失意的生意人。田寧2015年來到這裡,看到商戶們走瞭,又有新的“韭菜”頂上。“都是一些不懂行的人,”他的語氣裡充滿鄙夷,“以為蔬菜生意很好做。”他隨口就能說出好幾個這裡虧得傾傢蕩產、傢破人亡、夫妻離婚的例靜電機子。

這名七環外的臨時居民,被驅逐、被流言左右,惶惶然如喪傢之犬。他前兩年還聘用瞭工人,4000塊錢一個月,現在決定活兒全自己幹。他租瞭三個攤位:“一個攤位月租800,還有自己的房租、吃飯,錢從哪裡來。想保本都不容易。”他愁眉不展。

每個高碑店市場的參與者都對京津冀一體化抱有幻想,他們為蔬果蓋上棉被和塑料紙袋,在寒風裡等待客人的到來

來到這裡的人都和田寧一樣,對北京和河北的一體化發展充滿瞭夢幻般的幻想。在他們的想象裡,這條“比五環多兩環”的大七環貫通瞭北京和河北,它將把無數原本屬於北京的機會帶來河北。這條穿過北京郊區和河北、長達940公裡的環線,被譽為“京津冀一體化”的排頭兵,但卻把世界分割成瞭北京和河北兩個部分。田寧發現,離開瞭北京,一些能輕易獲得的東西再也無法輕易獲得。他跟無數人一樣,如同潮漲潮落,離開北京、又回到北京。他回到北京,是一種逃避;而再次離開,是為瞭有一天再回到北京。

唯一讓他還留在高碑店的理由是覺得就這麼走瞭怪丟臉的,周邊全是山東同鄉,做的也是大蔥生意。“命運如同潮漲潮落,反復無常。等到連一車貨都沒錢裝、徹底死心的時候,我就再回北京找機會。”他說。

豆角大王的憂愁

從任何一個角度,高碑店蔬果市場建築物都是優雅、繁榮的反義詞。它本應成為“河北版築地市場”,但這不是一個讓人感到舒適的場所。三輪車、面包車、卡車沒有章法地停在路邊,建築則四面透風,在零下十度的冬天,商人們都裹著厚重的軍大衣,凍得瑟瑟發抖。

和田寧一起來到這裡的還有“豆角大王”孫永彬。他是市場裡少有的出得起1500的月租,坐在辦公室裡工作的商人。他曾經是北京新發地的著名商傢,十多年前,因為和人打賭一天能銷完一車(28噸)豆角,而被封上瞭“豆角大王”的綽號。

他同樣出於對北京新發地搬遷的期望,來到瞭河北。在北京,他的生意做得比田寧大得多,但在高碑店,迎接他的同樣是虧損。2015年,搬來的第一年他虧損瞭三十萬,在北京所積累的六十多名大客戶全部流失瞭。他們擔心這裡品種不齊,也對來一個陌生地方心存疑慮。

豆角大王是高碑店市場的一張名片。他熟練於應對媒體,一開始的談話他會興致勃勃地表示,這裡和北京做生意沒有區別。必須花費一些技巧和時間,他才會承認,這裡遠遠落後於北京新發地市場。

過去,在北京做生意是件很簡單的事情。孫永彬和大客戶們聯系,每天天還沒亮,就知道能賣出多少貨:“有時台中註冊商標候,你都不用出門就可以賣掉半車貨,剩下的就好操作瞭。如果一天都沒人給你打電話,早上起來就立刻決定便宜賣。”他否認自己是市場上價格制定者,隻是總結自己的原則就是把貨賣瞭,掙錢。

在蔬果業者眼裡,北京市新發地是一個傳奇,是一個繞不過的名字。即便在七環外,市場裡的每個人幾乎都熟知它的發展史:位於南四環外,最堵車的時段是凌晨四點;1988年,它由13個人、兩畝地發展起來,現在的面積超過1600畝;2008年奧運會的召開,北京四環內禁止貨車在早上六點到晚上十一點之間進入,新發地迅速崛起,成為北京乃至全國最大的果蔬市場。這裡被BBC稱作“北京飲食文化的靈魂”的地方,每天的吞吐量達到1.8萬噸蔬菜和1.8萬噸水果。

在孫永彬的記憶裡,北京新發地周邊4公裡的路堵上6個小時是常有的事。那裡還是個“認貨不認人”的地方,隻要貨好,過去瞭就會被哄搶,有時候越昂貴的越搶手,新疆空運來的蘆筍賣到50塊錢一斤,北京人買起來眼睛都不眨。

然而整個華北,除瞭北京,再沒有哪個城市有這樣的消費力和好胃口。這使得高碑店市場的規則完全不同。好蔬菜賣不出價格,降價甩賣也沒人要。孫永彬過去的降價甩賣法則在這裡也不起作用,因為需求隻有這麼多。

批發市場的競爭是全國性的。來自內蒙、山西等地的批發商,可以來高碑店,也可以去北京。“但現在來這裡的人還不多。”孫永彬誇高碑店市場裡交通方便,但也不得不承認事實。

而他的麻煩不隻是客源不足。他需要應對有備而來的、擅長資本運作的炒傢,在漲漲跌跌的市場環境裡搏擊。過去幾年,豆角在3毛錢到25塊的價格區間裡劇烈波動。他需要根據價格波動,迅速作出決定。

無論在北京還是在高碑店,孫永彬都是消息大王。豆角是一種反季節作物,進入冬天,北方隻有少量價格昂貴的大棚蔬菜,市場上的豆角大多從南方運輸過來。“中國的每條高速公路、省道,哪裡有事故影響瞭運輸,我都會第一時間知道;哪裡的包裝降價瞭、哪個炒傢租瞭大量冷庫可能會有動作,我都有消息源。”他這麼告訴《商業周刊/中文版》。快速掌握小道消息並加以運用,以從中牟利是蔬菜業大賣傢賴以生存的基本功。

他在辦公桌前運籌帷幄,影響著民眾和商傢在超市、菜場等場所能以什麼價格買到豆角。他不滿足於隻是一個豆角大王,或許“蔬菜大王”才是一個他更在乎的名號。為瞭掌控瞭上遊種植的產量和品質,在雲南,他租下瞭600畝農田,農戶幫他種瞭2000多畝,種植品種也由豆角擴展到辣椒、茄子等。

再怎麼擴張,他做的仍是個靠天吃飯的行當。接受采訪時,電視裡的新聞播報著南方地區將迎來寒潮,“下雨會讓蔬菜腐爛,變質,”他嘆瞭口氣,“但我最盼望的天氣是下雪。”下雪會影響交通,也會讓南方蔬菜種植遇到麻煩。“菜賤傷農,菜貴傷民。我不應該盼菜價太高,但價格太低我們和農民確實很難生存。”

“豆角大王”對未來悲喜交加。他樂觀地覺得,高碑店到北京一共70來公裡,根本沒有差多遠的距離,而且這邊根本就不堵車,能節省更多時間,北京的商傢沒有理由不選擇這。有時,他又悲觀地覺得,高碑店市場真正能繁榮還得等北京的疏解,而現在一點跡象也沒有。他發現,當北京變得越來越重要、越來越龐大,它反而比任何時候都需要生活服務業者。

你會還想回北京嗎?豆角大王聽到這個靜電機推薦問題沉默瞭。接著又堅定地說:“不想回來,也沒有我們的地方瞭。以前在北京,我們有自己的宿舍,有自己的攤位,現在什麼都沒有瞭。再回去,那還不如在這兒。堅持著,馬上就能看到陽光瞭。”

被遺忘與被損害的

高碑店批發市場生意慘淡,但洋蔥除外。

北京市幾乎所有的洋蔥都來自高碑店市。由於在出售前需要進行翻撿和加工,剝去外層皮,這是一個處理過程中會產生氣味和垃圾的蔬菜。北京結構奇特,可以包容一切,但洋蔥除外:2015年,出於環保需求,北京禁止在新發地市場裡進行洋蔥加工。此後,產自甘肅、雲南等地的洋蔥在進京前落腳高碑店,這個離北京最近的市場裡先行進行處理。

由於在處理過程中會產生氣味和垃圾, 所有運往北京的洋蔥都必須先在高碑店市場進行翻檢和加工

北京“老農民”超市老板霍建達在上午十點到達高碑店市場,洋蔥是他們主要采買的蔬菜之一。這名出生在河北邯鄲的90後,和他的幾個發小都在北京做豪美科技|多鏡頭行車記錄器|多鏡頭行車紀錄器推薦|行車紀錄器多鏡頭|行車紀錄器多鏡頭推薦生鮮超市生意。這裡的白洋蔥和紫洋蔥,比北京每斤便宜四毛錢。在售賣洋蔥的專區,地面上滿是洋蔥皮,有面包車經過,總會揚起一片塵埃。霍建達並不在意環境臟亂與否,在他眼裡,隻要貨好就行。

洋蔥在高碑店流轉的命運,正如北京和河北的關系。北京這座城市需要商販們為數量眾多的北京人服務,但又有著冷酷的一面。當發現北京正式提出瞭“疏解非首都功能”,並實施於行動,小商戶們惴惴不安地離開北京,投入瞭河北的懷抱。根據媒體報道,三年來,高碑店新發地與北京多傢專業市場達成合作意向,成功疏解在京商戶4000多戶,間接疏解外來在京人口2萬多人。

看上去,高碑店新發地市場在承接非首都功能疏解方面成績顯著。在業內人的眼裡,不過是高碑店市場有“新發地”這三個字的招牌,讓一些商戶誤以為北京新發地將整體搬遷至此。

如今,這些搬來七環外的絕望商人,有些認為北京疏解無望。他們知道自己的命運和這個國傢的首都所選擇的發展道路緊緊相連,“你不關心政治,政治也會關心你”。在這座巨型城市裡,個人選擇顯得無足輕重。而撤離北京新發地的決定是自己做出的,怨不得別人。

不過,在學者眼裡,北京即將進入漫長的疏解—發展周期。“北京作為一個超大城市,是超級復雜的巨系統。”安邦智庫高級研究員賀軍在接受采訪時表示,北京的“非首都職能疏解”既是緩解“城市病”的優化發展需求,更是一項政治任務。北京將承擔因疏解而產生的對城市經濟和商業繁榮的負面影響,但他預計北京市仍會比較嚴格地執行疏解政策。他拒絕對北京新發地及未來拆遷計劃發表意見。

航拍河北雄安新區籌委會辦公地

看上去蕭條的市場裡,仍有希望之光在閃耀。和每個經營超市的老板們作息類似,霍建達通常在下午七八點入睡,凌晨一兩點起床,趕到南四環外的新發地市場采買一天的新鮮蔬果。每周有兩三天,他和發小們回各自超市佈置好後,會約好地點一起趕來高碑店市場。他們算過賬,一輛貨車裡能裝兩萬斤蔬菜,來高碑店每斤菜大約便宜三毛錢,加上來這裡的油錢和過路費,仍然是劃算的生意。

隻是這些北京商人太少瞭,以至於根本沒人光顧田寧的攤位。站在自己蓋滿瞭棉被的胡蘿卜堆前,田寧並不能理解到底發生瞭什麼,北京為何如此龐大而有生命力,它又為何要疏解人口和產業,他懵懵懂懂,不知道答案。他不明白的還有一些預想中的事情為什麼沒有發生。他不能讀懂北京,也不能讀懂七環外的高碑店。在時代的巨輪下,他好像是賭輸的人,又好像還有機會贏得下一個回合的勝利。田寧認為他還有機會,在下一個潮起的時候。

(應受訪者要求,田寧為化名。)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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